从《北京折叠》说起

文/喵小哥

beijingzhedie
更像是一个披着“科幻”外衣的“反乌托邦”式故事。

获得了今年雨果奖《北京折叠》,说是科幻小说,其实更像是一个披着“科幻”外衣的“反乌托邦”式小故事,所映射的场景正是当下我们生活着的真实的北京。

《北京折叠》内容概述
在此书中,人类存在的空间被分成三个:
第一空间(当权统治者),500W人口,活动时间是从AM 6:00到次日AM 6:00,空间休眠,大地翻转;
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中产白领),2500W人口,从次日AM 6:00—PM 10:00;第三空间(底层工人),5000W人口,从PM 10:00—AM 6:00;
然后回到第一空间。
时间经过了精心规划和最优分配,小心翼翼隔离,第一空间500W人享用二十四小时,第二三空间7500W人享用另外二十四小时。
主人公老刀是个垃圾工,在第三空间过着穷困的生活,为了供养捡来的孩子上幼儿园,宁愿冒险穿越空间去送信,目睹了第一二空间的人的生活状态。
  1. 反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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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中的北京,处于含混不清的未来时间线上。首都北京被分成了三层空间:顶层统治者,中层精英和底层劳工。
    这种差异性很明显地体现在人物设定工作上,主人公老刀生活在第三空间,与5000万人挤在一起,他的工作是垃圾处理工,生活中充斥着肮脏与霉气;第二空间是一群受过良好教育的白领精英,一共2500万人生活在秩序井然的高节奏工作中;拥有同样面积的第一空间人口最少,这里生活着北京的权贵和富豪阶层,他们制定城市规则和法律法规,人口只有500万,仅仅是第三空间的十分之一。
    《北京折叠》的讽刺还在于空间翻转和时间设定,三个空间每48小时轮换一次:第一空间的统治者能够享受一整个24小时,然后睡去;第二空间的白领苏醒,他们能够享受白天的12小时;第三空间的劳工只能享受从夜晚十点到清晨六点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永远都看不见真正的太阳,高悬头顶上的阳光,只是第一空间的统治阶层用技术手段制造的假象。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的距离,而是我奋斗了18年,却依然舍不得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这就是《北京折叠》这部小说在现实社会中赤裸裸的投影,就像小说中老刀为了女儿糖糖上幼儿园的学费,甘愿冒着被捕的危险来到第一空间送密信。而第一空间那个阔太太给老刀的封口费一出手就是10万元。面对10张1万元面额的纸币,老刀显得非常窘迫,他这辈子甚至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万元面额的纸币,而10万元只是那个女人一周的薪水,她还仅仅上半天班,拿的是半薪,工作只是为了不想呆在家里,“老公挣的钱足够多”。
    这个投影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大多数人读完《北京折叠》之后,可能都会默默对比一下,现实中的自己处于“这个世界”的第几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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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的人,刚刚一出生,就已经输了。
    这就是比赛最残酷的地方,还未起跑,胜负已分。社会正在撕裂,阶层正在固化,正如英国《金融时报》所描述的那样:城市阶层正在以物质力和行政资源调动力进行区分,分处于不同阶层的人们,将来虽然身处同一个城市,却熟视无睹地擦肩而过。关于反乌托邦类的影视,好莱坞也是屡见不鲜(详戳此)社会表面上充满和平,但内在却充斥着无法控制的各种弊病,如阶级矛盾、资源紧缺、犯罪、迫害等,刻画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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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回北京,《北京折叠》中所描写的场景唯一不那么冷酷的是:三个空间的不同阶层,至少在时间面前还处于平等,大家都平等地享受或浪费一天24小时的轮回
    所有矛盾的起点都在于老刀希望自己的女儿糖糖能够上一所第三空间中比较好的幼儿园,每个月学费要15000元,这部科幻小说中描写的场景几乎完全源于当下的北京:“稍微好一点的幼儿园招生前两天,就有家长带着铺盖卷在幼儿园门口排队,两个家长轮着,一个吃喝拉撒,另一个坐在幼儿园门口等。就这么等上四十多个小时,还不一定能排进去。前面的名额早用钱买断了。”
    老刀希望让女儿通过良好的教育,鲤鱼跳龙门,能够有朝一日从第三空间冲到第二空间——这简直就是最朴素的天下父母心了吧。
    贫穷,是穷人的原罪。贫穷养育贫穷,因为贫穷治下的环境、教育、见识乃至你能想到的所有资源,都因为贫穷而被限制,被固化,因而输在了“起跑线”上,富者愈富,贫者愈贫,马太效应差不多就是这世间最冰冷的规则了。
    当一个阶层的父母狼狈地通宵蹲在幼儿园门口的马扎上痛苦而忐忑地排队时,等待另一些孩子的是清洁的空气、高质量的纯外语教学、绿色有机的食物、非富即贵的同班同学,这是另一种人生起点。这一丁点儿都不科幻。
    你不信?抛开所谓的教学质量和思维理念,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北京冬天雾霾是常态,当穷人家孩子在冬日北京令人难以忍受的雾霾下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另一个阶层的孩子或许在操场上也做同样的动作。但不同的是,这些孩子是在国际学校昂贵的防霾设备的保护下(校方一狠心将整个学校的操场的上方都建起了防霾帐篷,孩子们享受着顶级空气过滤设备滤清后的干净空气,见下图。详情戳这儿)。

    guojixuexiao
    就是这样一则新闻让国际学校进入普通人的视野。

    这一点都不科幻,北京上海任何一所国际学校中,院墙隔绝的,就是两个阶层的巨大鸿沟。这深不见底的沟壑中,倒映着的是另一个中国。
    柴静制作的抗霾纪录片《穹顶之下》,有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空气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在这里,好像并不适用。

  2. 郝景芳的《北京折叠》VS大刘的《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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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折叠》是亚洲人第二次获奖,众所周知,第一位获得雨果奖的亚洲作家是写出《三体》的刘慈欣。和刘慈欣典型的硬科幻不同,在清华物理系毕业的郝景芳笔下,《北京折叠》写的并不科幻,更确切地说,它更像是一个披着“科幻”外衣的“反乌托邦”式小故事。
    说它是小故事而非小说,是因为作者插入了太多个人叙述,用直接发言的方法塑造人物,甚至是推动情节。它里面没有任何基于人性的挣扎,和对改变现状的尝试,所以可以说没有人物。由于小说从头到尾自带作者画外音效果,感觉就像是面对一个民间说书艺人,听他和你讲了三十分钟故事。故事里明显的自我贬抑之情,毁败了世界观的设定,也毁败了故事的走向。如果国内科幻小说都满足于开个脑洞,讽喻一下现实,那么我不觉得这样的小说会有任何未来,只会是一小群人的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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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讲到名声赫赫的《三体》,我们不妨花点篇幅着重讲一下。
    为什么有人喜欢《三体》有人却不喜欢?
    因为它最戏剧性最暴烈地触动了读者最深层的政治偏好(不是里面用到的文革桥段)。
    刘慈欣野心和才能集大成于《三体》,可与阿西莫夫《基地》系列比肩:阿西莫夫构建了心理史学,刘慈欣构建了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宇宙社会学:简洁、恢宏、细密、丰盛。
    理性以万物为刍狗,但无法驱除人类情感。
    《三体》I是宇宙社会学的序章与铺垫;《三体》II是宇宙社会学盛大登场:黑暗森林猜疑链技术爆炸;《三体》III揭开宇宙社会学的终极推论:宇宙文明必然不能共存。宇宙渐次由高维向低维塌陷,最终毁灭,重生。《三体》I是人类视角,《三体》II是星际视角,《三体》III最后部分匆匆切换到上帝视角──人类已经不复存在,其终结在宇宙中渺小得不值一提,连宇宙也是险死还生。
    宇宙社会学更恰当的名称是宇宙政治学虽然宇宙更为辽阔,宇宙政治学却是人类政治学的子集。在现今地球上,它叫作现实主义政治学(Realism)。刘慈欣用宇宙社会学回答天上的问题,现实主义政治学只回答人间的问题,答案一样黑暗。人们喜欢和不喜欢三体,原因可能是一个。
    提及现实主义政治学,不得不提John Mearsheimer《大国政治的悲剧》
    现抄录王烁书评如下:

    “读《大国政治的悲剧》,不止一次让我想起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从简洁的几个核心假设出发,不止是要解释,更是要预测长时段的复杂人类行为及其结果。
    John Mearsheimer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现实主义政治大师。他立论的出发点是:国家之间处于“无政府状态”,没有超国家机构能提供安全保护;每个国家都拥有武力;每个国家对其他国家的意图都无法完全放心。
    由此推论,为了生存(Survival),所有国家都必然追求权力(Power)。对权力的追逐不可能浅尝辄止,也不会满足于进入大国之林而已,而是要到获得相对于其他大国的绝对优势成为霸主(Hegemon)为止。追求与竞争者相对权力的变化,比追求权力的绝对增加更重要,这天然是一场零和游戏
    在John Mearsheimer看来,这场零和游戏与国家性质无关,与民族性格无关,既无关乎政体,更无关乎善恶。美国两次参加世界大战,不是为了站在正义一边,而是为了遏制德国兴起为制霸欧洲的霸权国家。美国与苏联冷战40余年,不是因为美国代表自由世界与“邪恶帝国”对抗,而是必须打败霸权竞争者。他不相信自由贸易把世界各国的经济利益绑在一起会有助于减少冲突,对美国总统克林顿宣称民主国家之间不会打仗嗤之以鼻,也不认为诸如联合国、经合组织、WTO之类的国际机构能化解零和游戏的本质。他把自己的理论命名为“进攻性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以此区别于摩根索等国际政治现实主义大师。后者认为国家追求权力是因为人性,John Mearsheimer则认为,仅仅为了确保生存,国家就必须追逐权力直至获得霸权。
    当今地球村和谐之风劲吹,但John Mearsheime的世界观很冷。他不讳言描绘的是国家间关系的阴暗图景,但世界就是这样阴暗。有人将他的书比作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他视为无上赞美。”

    刘慈欣宇宙社会学与John Mearsheimer进攻性现实主义政治学之间,要点几乎一一对应:

    • 生存是国家的最根本要求──生存是宇宙文明的最根本要求
    • 国家间的无政府状态──宇宙文明之间的无政府状态
    • 每个国家都对其他国家的意图无法完全放心──猜疑链

    如果两者有什么区别,区别只在宇宙社会学更为黑暗。在现实中,现实主义政治学认为安全对国家来说是一场零和游戏,你的收获等于我的亏损。在宇宙社会学里,安全不仅仅是零和游戏,还是要么得以生存要么立即死亡的更极端的零和游戏。获得安全者生存,失去安全者灭亡,没有中间地带,没有过渡,没有缓冲。
    这些区别不改变两者根本上的同源。宇宙社会学是现实主义政治学在更大尺度上的应用:零和游戏的严酷性质,可以用宇宙尺度上更强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和更不可预测的“技术爆炸”来解释。
    John Mearsheimer信奉进攻性现实主义政治学,刘慈欣不同,他创造、不得不接受但并不信奉宇宙社会学。在国际政治理论中,与现实主义政治学相对,理想主义政治学相信,国家间增进的交往、了解,国际组织的兴起,共同价值观的形成,经济的全球化,足以改变国家间安全游戏的零和性质。现实主义政治学对此从来嗤之以鼻。
    在《三体》系列里,理想主义受尽凌辱,但薪尽火传,不绝如缕。《三体》三女主人公程心的母性与温情,虽一再地被现实嘲弄为妇人之仁,但正是托赖这一点妇人之仁,宇宙得以历劫重生。理想主义在现实主义面前永远失败,但最终有属于自己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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